【自翻】《Flutter into Life》-第一话(6/7)

6

    当天晚上,和土岐野一起回到基地已经是深夜了。当然,回去的途中并没有绕路。一来有和草薙的约定,二来毕竟时间也很晚了,而且又有同行者。所以只是往那边瞟了一眼。看见了那片浓厚的黑暗中的尚未熄灭的灯光。

    次日早晨,等我醒来已经十点过了。因为土岐野好像还在睡,我尽量安静地起了床。只是披上外套,就去洗脸了。水很冰。正在刷牙的时候,土岐野出现了。

    “昨天,听说松永和安达没回来。”他这么说到。

    “咦?”我稍微吃了一惊,“是吗……”

    好像是傍晚的时候起飞的。在我和土岐野外出期间,有去无回了吧。昨夜,基地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土岐野回来之后,说过要去食堂再喝一杯,所以是在那时候听说的吧。我是直接去睡觉了。

     他也开始刷牙了。窗外能看见旁边建筑物的屋顶。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关系,总是看上去有点扭曲。对面有几棵绿化树,再往前就能望见跑道了。现在很安静。没有任何人在。青空澄澈,万里无云。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时不时地,会有同事像这样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见,但这当然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司空见惯。突然的转职,类似这种感觉吧。就连本庄那时候也是如此。

    如果预先知道他们会消失,可能还会有那么点怪异。但正因为事出突然,反而很能接受。不管是怎样的人,突然消失这种事应该都并不稀奇。

    松永和安达只是还算认识的同事。不是很熟。见过几次他们在玩篮球,这种程度。

    当然,还是有点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坠机的。如果有一起飞的同伴回来的话,一定会想向他们问问吧。但是,全员都没回来的情况也很多。这样的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事发地点在哪里,我们都无法从公开情报中获知。草薙的话能知道吗?不,大部分的情况下都没有确切的情报源吧。

    我漱着口,向土岐野问道:“什么情况?”

    “嗯”,他还在刷着牙,“地点好像是知道的,是海上吧。但是也没有人看到。”

    啊,也是。

    “对手有几架?”

    “好像是两架。”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

    这些情报,也都是根据雷达观测的推论吧,称不上确切。实际上是三架或者四架也说不定。

    “草薙氏呢?”我问到。

    “啊?”他一边从嘴里吐出泡沫一边抬起脸,“什么?”

    “草薙氏她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心情很差吗?”

    “不知道,没见着,也没听说。怎么了,为什么在意这种事?”

    “不,没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问这种事,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了,是因为我联想到松永和安达会不会是遇到了有黑猫标记的那家伙才被击落的。因此觉得草薙也一定会这么想,并为此懊悔不已也说不定。我近乎确信地认为如果是草薙,就一定会这么想。但这完全没有根据。冷静下来一看,完全是妄想。同一个飞行员如此频繁的出战是很少见的。

    去了食堂,吃了迟到的早餐。闲散的就只有我和土岐野两人。减员之后的一两天,就是这种感觉。特别是飞行员以外的人会变得很沉默,低着头走路。连建筑物也莫名地安静,仿佛连风也不会发出声响。飞行员们就并不会很在意,也就是会想想新人什么时候会填上来而已。围绕着坠毁的飞行员东想西想首先就是不可能的。回想他们的事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况且,会不由得羡慕起坠毁的家伙们来,甚至是嫉妒。这种感觉当然很讨厌的吧。

    透过玻璃,看见玄关前停了辆车,从上面下来了个女人。她朝门厅这边走过来,然后从楼梯向上去了。好像是要去草薙的办公室。那是张偶尔会见到的面孔,听说是情报部的人,是草薙的上司。土岐野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虽然也不是很在意,但至少可以确定草薙目前人是在办公室了。

    我站了起来,送还了餐具。土岐野还坐在那里吸着烟。独自走出食堂,穿过门厅的时候,从二楼传来了草薙的声音。一瞬间像尖叫似的声音,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是 “不对”么,还是“不要”来着。

   总之,是这一类否定的字眼。

   我停下脚步,但再也没听到除此之外的声音了。也没有在这里逗留的理由,我出到外面,向跑道那边走去。晒着太阳,就不觉得冷了。

    “真可怜”,稍微有点这么觉得。

    指的是草薙。为什么会觉得她可怜,连我也不太明白。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就是不由得这么觉得。

    我大概是无意识地在做着对比吧。飞行员时代草薙和如今的草薙。对这两个草薙都熟悉的人,特别是飞行员,恐怕已经没剩多少了吧。也就是说,人员就是如此地在逐渐消耗着。

    无论我对草薙作何想法,都完全没有意义。无论我怎么想,一旦我坠毁了,一切都是“无”了。“想”这件事,终究是像天上的浮云一样的东西,也就是远远望去,能看得到此时此刻的形状罢了。到了第二天,便再也找不见那一模一样的云了。原本就不存在的东西再怎么想也是没用的。

    我准备去看看自己的飞机。停机库前,三名维修员正在说话。其中一人是笹仓,另外两人很年轻。一看到我,那两人就分别朝不同方向走开了,只有笹仓还保持着被晃到眼睛的表情等在那里。

   “反正很闲,要我帮你看看发动机不?”笹仓说到,“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我的飞机并不由他负责,但也有且仅有一次地被他关照过。特别是在发动机这方面,笹仓被这里的维修员们看做神一般的存在,有什么搞不定的地方,就找笹仓商量。遇到问题,一定会说“我去问问笹仓师傅”。维修组长是另一位年长的人,但他也毫无疑问地仰仗着笹仓。手艺了得,就是这么回事。但笹仓这个人性情有点乖僻,周围的人接触他都会格外小心。就连飞行员们也不例外。当然,我本人或多或少也是如此。

    “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问题。也就是上次的排气问题吧。要是那个已经修好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啊,那个啊”,笹仓歪了歪嘴,“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但是有点微妙。要是整得不好就没法用了,有时间慢慢实验的话,我倒是有解决的自信。”

    “没法用是指,发动机可能会变得用不了吗?”

    “没错。因为要这边钻个孔,那边开个洞。”

    “真不容易啊。”

    “人类不是也有呼哧呼哧喘气的家伙在么。就跟那个一样。在喉咙开个洞说不定就治好啦。”

     “呜,真的吗?”

     “哈,比如富子之类的”笹仓噗嗤笑了出来。

    我并不想看富子喉咙开了个洞的样子,所以笑不出来。

    笹仓朝跑道那边走过去。好像是要去对面的的停机库,所以得穿过跑道。一时间,我就这么望着他的背影。尔后我朝卷帘门半开的停机库里边窥去。是草薙的散香所在的停机库。我低下头,只跨进去了一步。没有人在。草薙的散香不知为何看上去很轻。明明和我的散香是一样的。

    然后抬头朝天花板上望去。猫道上的模型飞机仍旧挂在那里。我一直走到深处的工具间,想从那旁边的梯子爬上去。有辆放着两个大木箱子的台车需要挪开几十公分才行。梯子是在墙壁上装上铁条的那种。冰冷的,生锈的部分好像把手掌也染上颜色了。上去之后,走过猫道的水泥地板。上面全是灰,毫无疑问有相当一段时间没人上来过了。不仅如此,还有管子、钢材、铁链等一干杂物堆在上面,很难下脚。模型飞机所在的地方有点过不去。因为高处没有窗户,从下面看过去很暗。眼前又有航车的轨道挡着。

    等到终于把模型飞机拿到手的时候,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停机库的前面有人。很快发现其中一人就是草薙。另外一人是女人的声音。她们朝这边走了过来,停在了卷帘门前面。两人都穿着半身短裙。双腿,还有伸入停机库内的剪影。

    草薙钻过卷帘门进到了里面。我立马贴到墙边,藏进下方看不见的死角。

    “这是我不怎么想被过问的话题呢。”草薙说。

    “这个,是你的散香?”另一人似乎也进到了卷帘门内侧。是刚刚那个瘦高的女人。

    “是的。”

    “第四架了吧?”

    “是第三架。”

    “真是个任性的飞行员呢。”

    “除此之外,我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除了这种程度的东西以外,我别无所求了。”草薙快语速地说到。和跟我们讲话时的口吻不一样。“有谁在吗?”她突然提高声音问道。

    我吓了一跳。悄悄看了看才发现草薙看向的是停机库的深处。

    深处并没有回答。我也保持着沉默。

    怎么办呢,稍微有点为难。不太想现身呢。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出去了吧。只能先待着别动了。

    “由我来看,最近的草薙,虽然只有一点点,平衡感有点坏掉了。因为是朋友我才这么直说了。你不要不高兴。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确实不太好。但应该也没到生病的地步。大概是精神上的问题吧。基地的事,小队的事,都不得不考虑,大约是这方面的压力。”

    “但是,一开始的时候,明明做得很好,不是吗?”

    “我累了。”

    “真不像是草薙水素说的话呢。为什么?”

    “不清楚,我自己也。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也这么想。但是,如果可能的话,能让我恢复成普通的飞行员吗?那样的话,我一定能比现在更好地发挥作用。”

    “这不可能。”

    沉默。

    又悄悄向下偷看了下。草薙在主翼前方,驾驶舱的旁边站着。高个子的女人还停留在卷帘门附近。

    “人啊,是没办法回头的。没有谁能够回得去的。大人能变得回小孩吗?”

    “作为飞行员的话,我还没输给过任何人。”

    “我啊......听着,冷静地听我说吧。我认为正相反。你呢,还是不要再飞了比较好。就算只是暂时的也好,就专心干地面勤务,不想试试看吗?我想一定会比现在安定。你不适合两头兼顾,所以才压力很大。”

    “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吗!”草薙的音量提高了。“我早就知道,绝对不适合的。啊……”她的声音在颤抖。“已经不行了,已经、全都不行了。”

    “草薙,冷静一下”,女人走近草薙,“总之,对了,姑且先休个假怎么样?”

    “我觉得不会有效果。”

    “是不是因为昨天才刚失掉两机,还有点没缓过来?”

    “不,完全不是。这种事只是家常便饭而已。”

    “那就是因为出战的不是自己而觉得后悔吧?”

    “对,我很后悔。”

    “这样不行的呀。”

    “为什么啊?如果去的是我,绝对会击落对方再回来的。”

    “我觉得就是因为你这种思维方式,才会压力这么大呢。嗯,打个比方,除开恢复成飞行员,你自己觉得要怎么做才好?”

    “这么说的话……”草薙叹了口气,“很遗憾,关于要怎么做才好,完全想不到解决办法。但总有一天,我会没办法完成任务,这件事是肯定的。除了辞职已经别无他法了不是吗?”

    “所以说,可不可以再稍微等等,这件事……”

    “难道你觉得再等等就会好转吗?”

    “没错。”

    “为什么你会这么乐观呢?”

    “我不知道”,女人也叹了口气,“啊,但是呢,我相信你。唯有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你押的草薙水素已经被消耗了,我认为已经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算我求你了,别这么说。”女人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求你了……好吗?无论如何,不要闹别扭了。”

    “我没闹别扭。”

    “你情绪很不好,在生气。”

    “是,不好意思。但是……”

    数秒的沉默。

    “但是?”

    “不,没什么。”

    草薙这么说着,从飞机旁离开,钻出了卷帘门。她的影子移动着。高个子的女人也追着她,出了停机库。两人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这里又恢复成了毫无动静的场所。

    我一只手拿着模型飞机,小心地沿梯子向下。踩上地板之后,又再端详起这个模型。主翼的纸板上积着灰。螺旋桨是树脂做成的。转了转发现皮筋还保持着弹性。

    出到外面,跑道方向的阳光很刺眼。稍远的地方,有牵引车在移动,除此之外看不见人影。

    我一边用手指转着螺旋桨,一边朝跑道的方向走去。感觉稍微有点起风了呢。虽然只是对真正的飞机没有影响的风速,但这架小小的飞机大概会被吹走吧。

    我并没有计数。明明小时候会认真数着数去转螺旋桨的皮筋,为什么就变成这么随便的人了呢,我想这么着。

    确认了主翼和尾翼的角度,迎角也不要太大,我轻轻地把飞机向天空投去。

    螺旋桨转了起来,因为转矩的关系机身倾斜了。然而,它在有力地前进着,朝着左斜前方上升着。

    我一边朝那边走,一边看着它。

    真好啊。

    果然,飞机是个好东西啊。

    比人类这种东西好多了。

    小时候,第一次放飞这个,是在草原上。是父亲放飞的。啊,对了,狗也在。是一只名叫糖浆的长毛犬,总是张着嘴伸着舌头。对,连死的时候也伸着舌头。

    上升了相当一段距离后,皮筋松下来了,螺旋桨也停止了。飞机开始滑翔。这次是转向了右边。

    狗死之后,母亲也消失了。从家里离开了。很不可思议,明明是那样地温柔,明明是那样地赞赏着父亲。我没有向父亲询问原由。狗死去的原由也是,母亲消失的原由也是。我觉得这都是不可以去问的事。就是说,我已经明白这都是难以向小孩解释的事了。我不想让父亲难过。

    我噗得笑出声来。可不就是个好孩子么。

    为什么要当个好孩子呢?

    为了谁要当个好孩子呢?

    究竟,有谁在看着呢?

    神吗?

    神这种东西,我明明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如果神真的存在,狗也不会死掉了吧,母亲也不会离家而去了吧,不是吗?

    飞机继续滑行了一段,然后扎进了仓库附近的树上。我慢吞吞的朝那边走过去。来到树下,我向上望着,变换着角度,从各个方向寻找,终于看见了挂在高处的树枝上的飞机的一部分。

    “这次是树上吗……”

    停机库里会不会反而比较好呢。在新的栖所遇上下雨就完了。不过,最后的飞行相当不错。能再飞这一次也已经很好了,它也是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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